從領屍，到守夜，到出殯，都只靠一個人張 羅。
九時，到伊利沙伯醫院拿死亡報告。十時，到鑽石山殯儀館揀棺木。
六十歲的蔡照榮是義工，專幫獨居長者辦理身後事。
沒有他，政府將屍體埋在泥土，配給一個號碼，死者從此沒名沒 姓。
有了蔡照榮，就有人守夜、燒祭品，和有個刻上死者姓名的骨灰龕。
出殯後也有解穢酒，儘管只在大快活。
「食 七」，是一份三文治切開七件。甜品，是一杯奶茶加代糖，
十年前，我們訪問過一個專 幫精神病人 收屍的阿周，今日，人口老化，
「這群獨居長者，生前被遺忘，我不忍心他們死後，
左 手持骨灰，右手拿陪葬品，
七‧一，人人慶回歸，他守夜，還不忘叮囑善心人捐錢。
慈雲山鳳德邨的吳慶茂，是個獨居長者，在屋內死了四個多星期，
屍 體腐爛發 臭，屍蟲爬滿一身，兩隻眼珠早被蟲吃掉，床褥被屍水浸壞，
他鑽進床下底，專心一意為死者找陪葬品、靈堂照。
「回家後，我還能如常吃飯，你話係咪整定我做呢份 工？」
回歸夜，家人想慶祝，他提早為死者守夜，做完儀式後，
蔡照榮本是電器技工，二 ○○○年退休， 全職做義工。初時「重施故技」，幫公公婆婆維修電器。
「有個婆婆，日日拿電筒煮飯，只因為光管壞了，她不夠高換新的。
昔日服務的長者，老死的老死，病死的病死。
「拿死亡證，排期火葬，通通在上班時 間，不是全職義工，根本幫不到忙，我注定要做呢份工。」
長者死了，做個宣誓，即使沒血緣關係，也可以幫忙辦理後事。
火葬 最平，也是蔡照榮一直採用的方式。
「吳慶茂在家中離奇死亡，屍體要解剖，證明沒他殺才可以安葬，
所以，一般找不到死者親友的，警方不會火葬，只用土葬，
「我哪裡來錢土葬？」
政府會將屍體埋在沙嶺墳場，墳前沒石碑，只一堆數字，
「人 和名從此灰飛煙滅，我不忍，好歹給長者留個名吧。」
蔡照榮替吳慶茂在《蘋果日報》尋親，在吳的床下底，
「得到的回覆是，家人不打算回來，但感謝我幫忙辦後事。」
這類獨居長者，生前有 綜援，衣食沒問題，所欠的，是關心，蔡照榮負責噓寒問暖，「
「綜援包了一萬零六百一十元的殮葬費，
還有餘錢辦死亡證，到政府轄下墳場買個骨灰位，但一切實報實銷。
「吉 儀，交通費，要自己解決。」
蔡照榮六七年暴動後替渣甸集團的地盤當電器技工，二○○○年（
「榕光社是八九年慈雲山重建時成立，
殯儀館的人，都認識蔡照榮。他一來，
殯 儀車上那個「Ｘ」府出殯花牌，填上家屬姓氏的位置，始終空着，
「出席喪禮的，多是我一人，遇上假期，或可 多找幾個義 工充撐場面。」
唯一的例外，是一個長者，放了七萬元在床底，
榕光社每年送月曆給長者，月曆有蔡照榮的 手電，
無親無故的鄧伯伯，住慈正邨，一見蔡照榮就央求他幫忙 做一個圖章，在圖章上刻上鄧的全名和墳場的詳細地址。
「才六十元，都做了。」
現在每天，鄧伯伯用綜援買來大堆金銀衣紙， 忙着在紙上蓋印，說是讓自己在陰間時認得那堆銀紙屬於自己。
蔡照榮是眾人的兒子，誰死了，他就替誰守夜、開 路，儘管他信 佛，不拜神。
「做人不要太執着，南無佬說，你不替死者開路，
蔡 照榮有五個女兒，曾經也很執着。
「四女叫嘉儀（加個兒子），五女叫佩儀（配個兒子），
收 屍多了，才 體會女比男好。
「女性會自己行落街，主動同人傾偈。後事點安排，都會同人講。
有 個姓呂的 伯伯，肝硬化以至肚脹如懷胎，小腸氣以至陰囊大如拳頭，
「女義工上去，他趕她走，我上去， 才明白他的 尷尬。他諸多推搪，又說醫院服務差，又說穿不上褲子羞家，
要 蔡照榮收屍的，男的佔大多數。
「女，始終令人安心些。」
「現在信佛教，佛教沒擔幡買水，也就沒仔都沒所謂了。」
蔡 照榮五個女兒，都支持父親做義工，個個月給家用。
「做殯儀，怎少得貼士，像南無佬，是外判的，人工少得可憐，
蔡 照榮服務的團體沒車馬費給他，五個女兒津貼他。
為了省時省交通費，蔡照榮領完遺體，
「別人認為大吉利是，我太太一點埋怨都沒有，可見女性多可親。」
死後最好別孖鋪
蔡照榮一直在女人堆中生活，他出生不久，父親就死了，
母 親 早上賣衫，夜了賣粥，當小販持家。
「兒時日日吃不飽，嗅到滿屋粥香，嚷着要一碗，就捱罵：
他 一 說，那晚生意真的不佳，母親一大窩粥捧回家。
「媽回來便罵：食啦，食啦。今日無生意，你食晒佢嘞。」
他說他和母親及姐姐 的關係，不算親密。
「那時窮，講錢多過講情。」
在德貞夜校唸到中三，到九巴工程部當電器學徒。一直為口奔馳，
為何那群獨居長者，眾叛親離？
「生活磨人，醜陋難免。他們都在低下層掙扎，計較一分一 毫，也許只能情感疏離。」
「有的長者，犧牲自己，死慳死抵養大兄弟的孩子，
他不怕屍臭，只怕曱甴和太太，最感 激太太不怕 「大吉利是」，由得他拿別人的遺物和遺照回家。日日幫人收屍，
蔡照榮是中山人，父母 和姐姐早在 他當義工前離世，他們的喪禮，由蔡照榮負責，他家的電腦，「
「我信捨得，肯捨就會得。」
他冠狀動脈塞了四成，○四年做心導管檢查手術，心臟科醫生王國 耀知道他幫獨居長者收屍，免去他一萬五千元的醫生費。
「退休前我有公司的醫療保險，退休後，都沒了，那費用，是壓力。
幫長者辦完喪事，還有一大堆善後，到房委會交回長者屋、
最近，醫 管局和善終 機構，都希望跟他合作，幫忙處理後事。
他日日去觀塘泳池游水，只希望練好體魄，幫更多長者服務。
他姐姐六十多歲，腸癌離 世。媽媽中風，很早死了。他替自己算命，不會活過七十。
「我掌心有十字，第六感好靈。
「生前的空間都夠擠了（他在坪石邨 住了三十八年），死後不用孖鋪就是了。」
人間有情，向蔡先生的無私貢獻致敬！！
